香港二樓書店 > 天鵝的喇叭

譯序

超凡脫俗的文學故事

台灣大學外文系陳次雲教授

　　這是一部把奇異的幻想，和真實的細節巧妙雜揉在一起的小說。一隻名叫路易士的喇叭手天鵝，天生是個啞巴，他得到小男孩畢山姆的幫助，上公立小學學會讀和寫。老天鵝，他的父親，則從樂器店搶了一把喇叭送給他，來彌補他先天的缺陷，路易士從此勤練喇叭。他起先在一個夏令營中當號手，一季賺了一百元。其次他在波士頓的天鵝船工作，每週賺一百元。路易士在波士頓聲名大躁，報紙競先報導，費城有個經紀人魯凱斯打電報給他，以週薪五百元聘請他到一間夜總會當喇叭手。扣除一成傭金外，每週賺四百五十元。

　　路易士在費城期間，住在費城動物園的鳥湖，上下班則由計程車接送。在鳥湖裡和心儀已久的雌天鵝西琳娜邂逅，用吹喇叭的方法，向他的愛人傾訴愛慕，終於結成連理。路易士和美國著名的爵士喇叭手路易士•阿姆斯壯（1900∼1971）同名，因為學會吹人間的喇叭，

　　終於成為一隻名副其實的喇叭手天鵝。這一切十分離奇，經作者懷特娓娓道來，卻令人覺得發展得極自然，並合情合理。

　　這部小說的基本結構是最通俗的才子佳人小說，並以大團圓作結尾。但它最不俗的地方是男女主角都不是人，而是鳥。以鳥為主角來寫小說，需要有豐富的想像力和高明的寫作技巧，才不會令人覺得突兀好笑。懷特正好充分具備這兩個條件。已故臺大外文系教授吳魯芹對懷特推崇備至。他寫了一本叫《英美十六家》的書，介紹英美現代十六位大作家，懷特是其中之一。吳教授對懷特情有獨鍾，在介紹懷特時特別引《文心雕龍•風骨第二十八》上這句話：「唯藻耀而高翔，固文筆之鳴鳳也！」放在卷首來讚美他，意思是說懷特文章的風格超凡脫俗，像百鳥中的鳳凰。吳教授認為在當代美國散文家中，懷特無疑是「魯殿靈光」，是碩果僅存的散文大家。又說他在四十年前初讀懷特的文章時，可以套用「一見鐘情」這句俗話來形容，得到一種寧靜的喜悅。更難得的是這種喜悅，竟持續了四十年，而且歷久彌堅。

　　懷特擅長性格的刻劃。他把公天鵝，路易士的父親，寫成一隻很自負又愛炫耀的鳥。母天鵝，路易士的母親，性格正好相反，她是一位沉默寡言，精明能幹的婦人。下面這段對話是個好例子：

　　「一切順利嗎？」她問道。

　　「很好，」他說：「一次不得了的冒險。我被射中了，完全跟你的預言相符。店東拿槍對我開火，我感覺左肩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痛──左肩，我一向認為是我雙肩裡更美的一邊。血從我的傷口如急流奔瀉，我便高雅地墜落到人行道上，就地將錢交出而恢復了我的榮譽和清白。我到了鬼門關前，萬眾雲集，血流滿地。我感到昏眩就當眾人威風凜凜地失去知覺。警察來了──他們來了好幾打。狩獵管理員成群蜂擁到現場，而關於錢，當時有一場劇烈的辯論。」

　　「假如你已不省人事，這些事情你怎麼都全知道呢？」他的妻子問道。

　　這真是「夫人不言，言必有中。」路易士也有一個很突出的性格。他樂觀進取又少年老成。例如在費城時，他的經紀人魯凱斯要替他保管錢袋，他就婉謝了，似乎知道巧言令色的人不可靠。三隻天鵝各有各的個性；公天鵝和母天鵝相敬如賓，是一對好夫妻，也是路易士的好父母。父天鵝為路易士兩次冒險去比林斯，路易士則為償還父親的債務努力賺錢。懷特把這個故事說得充滿了親子之間的溫情。

　　懷特是一位幽默作家，他的幽默輕靈雋永，一不小心便可能錯過了。這也許需要舉幾個小例子來說明：第一、路易士是一隻喇叭手天鵝，卻需要真的學會吹人間的喇叭，才能成為一隻名副其實的喇叭手天鵝，這件事是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，頗為幽默的。第二、在第四章，畢山姆用望眼鏡觀察公天鵝時，母天鵝指出透過望遠鏡，一切顯得近些又大些，公天鵝一聽就很高興，希望他在畢山姆眼裡顯得比原來大，這是暗用英文成語larger than life（比原物大）來刻劃公天鵝的愛慕虛榮，這是輕描淡寫卻入木三分的寫法。第三、在第十一章末，懷特提起一個叫蘋果門，不喜歡鳥的小男孩。他說：「他睡了，他在打鼾。不喜歡鳥的人常打鼾。」他似乎在勸告讀者要愛鳥，但他的勸告是不合邏輯的，因為打鼾和愛不愛鳥沒有任何關係。說不合邏輯的話是他的幽默方法之一。

　　懷特在為小說中人物取名時頗見巧思，也富幽默感。最明顯的例子當然是天鵝路易士，他和美國家喻戶曉的爵士喇叭手路易士•阿姆斯壯同名。讀者得到這種提示，有了心理準備，就較容易相信路易士會吹喇叭這件神奇的事。在第二十章，當狩獵管理員、警察和樂器店店東為錢發生爭執時，有個高大的人走前來，自稱他是法官雷基熊（」udge Ricketts）。他的姓和佝僂病（rickets）同音，患這種病的人身材矮小，《金瓶梅》裡的武大可能患過這種病。身材高大的法官卻偏偏姓雷基熊，姓名和身材極不協調，這會造成滑稽的效果。又同章有個小男孩名叫Alfred G. e，他的姓名和「害怕凝結的血塊」音相近，這小孩和美國前任副總統同姓，本應譯成高爾，為了音義兼顧，所以譯成高忌雪，雪者血也。

導讀

殘障者的心聲

張子樟教授導讀

　　一

　　懷特的《小不點蕭司特》於1945年問世，《夏綠蒂的網》成書於1952年，《天鵝的喇叭》在1970年出版。不同的出書時間似乎也和書的空間有些關聯。第一本書問世時，他在紐約已工作超過二十年，所以主角蕭司特從市內逐漸走往這座「任何事都可能發生」大城的郊外。夏綠蒂和韋伯則離開大城，在農場與市集之間走動。天鵝路易士不斷的翱翔於東（北）部無限廣闊的上空，為自己的未來打拼。

　　懷特既迷人又酸甜兼具的書寫風格是他作品的招牌。在他的生花妙筆下，書中角色可愛，情節有趣、高潮迭起。許多與真實生活類似的經驗可以激起與孩子好好對話的機會（如克服困難、尋找生命目標、維護大自然、善良待人等)。故事簡單，也許跟當代作品相較，它顯得調子太慢，但它確實是本優秀的故事書。好人、具備良好人性的動物再加上山姆和路易士這兩位角色典型，都是我們可以模仿的對象。這本書也就成為所有孩子和父母必讀的優秀書。基本上它是本童書，卻適合所有年齡的人閱讀。整本書裡到處都是趣味橫生、間接點化的道德教育的片段。

　　二

　　懷特給我們一位有缺陷的英雄。路易士無法悲鳴哀嚎。他想辦法克服他的障礙。他學了讀寫，但其他天鵝無法讀寫，達不到雙方溝通的目標。然而路易士是個想引人注目的英雄，具備強烈的是非感和尊嚴。他工作努力，終於獲得他想要的。

　　一般說來，動物小說依舊是藉由動物行為來詮釋人生百態。所以，我們讀到路易士對西琳娜一見鍾情，一廂情願的日思夜想，卻找不出西琳娜的其他優點；同樣的西琳娜「死心塌地的被這位英俊的音樂家、這隻富有又多才的公天鵝迷住了。」她早已忘記他沒語言能力。這種現象也是社會常態，作者只是藉擬人化的動物言行來突顯人類的平庸。

　　懷特在故事敘述時，也不時穿插幽默的情節來調侃人類的愚昧。路易士投宿在麗姿飯店，沐浴時竟然要拉上簾子，讀者讀到這兒，不得不佩服懷特的異想才華。天鵝一出生就光著身子，牠的動作是在展露牠必須學習人的行為，趨向文明化？或者作者故意以幽默的動物言語來調侃人的裝模作樣？同樣的，公天鵝安慰路易士說：「有些人一生噪噪不休，用嘴製造了很多噪音；他們從來沒真的聽......」我們也覺得作者是不是藉動物在嘲諷人類社會的過度吵雜喧嘩，規勸孩子要多聽少說？最後在路易士榮歸後，他不顧生命危險，堅持自己親自把錢送還樂器行老板，讓孩子知道誠實的重要，這樣的安排當然是對小讀者一種很好的品德教育，或許這可能不是作者創作的本意，但卻給了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和填補空白的機會。這些都是好書應該具備的魅力。

　　路易士曾回答動物園主任的話：「安全好是好，我更愛自由。」但當山姆說服主任讓西琳娜保持自由，要路易士送一隻幼鵠給動物園時，路易士三思後同意了，完全不管那隻可憐幼鵠的意願，似乎忘了自己曾說過「我更愛自由」這句話。幸好牠跟西琳娜安全離開，不必再為自己的承諾煩惱。

　　三

　　如果我們細心回顧童書的功能，相信熟悉經典童書的讀者一定記得《騎鵝歷險記》的作者塞爾瑪•拉格洛芙（Selma Lagerlof）在書中講述瑞典的地貌風光，歷史演變，集知識性，趣味性和思想性為一體。本書作者在描述路易士飛往波士頓、費城動物園以及與西琳娜返家的路程中，除了重視牠的心情變化外，也沒忘記融入大地景色的刻畫。這不是作者刻意強調的，只是，在襯托路易士遨遊天涯、追尋自我成長的過程。不同地景的遷移影響了後來的故事發展，同時擴大了讀者的自由聯想空間。

　　對於討論身體差異和學習如何克服大小殘缺這兩方面，這本書是很好的引介。懷特以身体有殘缺的動物為故事主角，可以說是走在時代的前端。隨後陸續出現了不少談心理障礙的小說，逐漸形成關切社會弱勢團體的強而有力的述說。布萊恩•賽茲尼克(Brian Selznick)圖文並茂的《奇光下的祕密》(Wonderstruck)中那位失聰的男孩，也可說是這類作品的延續。

　　這樣一本處處生氣勃勃、人生角色並存共有的妙書，當然是所有孩子和父母共讀的優秀書。